生日剛過沒多久。

生日那天, 我給自己買了個房子, 作為生日禮物。

是城市裡一個23坪大的房子, 房子總高七層樓, 我在五樓。 陽台望出去, 近處有一些人家, 遠處有著城市高樓的燈光。 往左看, 則有一片綠樹搖曳的小山丘。 房子不大, 但天花板挑高的關係, 感覺還蠻開闊。 前任屋主也是個女孩子, 房間浴室等都細心的照女孩子的需求, 作了很大的衣物間, 收納櫃, 大面的鏡子等等。 地上則舖滿了深色潤澤的木板。 除了浴室沒有一個大大的浴缸, 以及廚房還是有點太小, 且不是開放式的, 令我不太習慣之外, 其它都很令人滿意。 我想, 只要搬進去之前, 略作施工應該就可以。 其它的, 就要住進去之後, 日積月累的去讓這個房子開始有自己的風情了。

有買房子這個想法, 大約有半年多了。

起始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表面看來是不耐再每年搬一次家, 不願意每次都是人去屈就房子原本的設計, 不論喜不喜歡, 都不能動手改。 等等等等以上, 是一般常見的理由, 所以想要有個自己的房子。

但我想, 真正的原因, 是心理的需求吧。 多少年來, 四處漂泊的我, 其實不特別覺得搬家有什麼不便。 反正, 就是一些書, 幾張唱片, 幾箱衣服, 一些首飾。 大部份, 其實也都不是不可丟的。 這六七年來, 我已少買很多 “非必要”的東西。 自從有那麼一次, 當我要離開台灣到法國時, 發現所有我喜歡的畫, 北海道花音館的吊鐘, 普羅旺斯的乾燥花擺飾, 京都清水燒的櫻花對杯, 擺筷子的小櫻花瓣, 一切的一切我喜愛的東西都無法帶走, 且也無任何地方讓我寄放之後, 我便發誓, 除非有一天我買了自己的房子, 否則我不再買任何我無法丟棄的東西。

於是這些年來, 我雖仍然花錢, 卻不再買那些會讓我產生感情的東西。 或者東西買了, 心裡也做好準備把它送人。

然而, 然而啊然而。 我畢竟不是這樣的人。 跟自己說好了, 準備好手上的這些物品, 也許不定哪一次搬家就要通通丟掉了。 可是, 這些年下來, 仍然特定的一些東西, 不知不覺的一直留在我身邊。 每次搬家, 都想該把它處理掉了。 但是, 每次我又總是嘆嘆氣, 把它們裝回箱子裡。

曾經某個週日下午, 我打算好好的整理家裡。

我把家裡每一個抽屜和櫃子拉開, 想將散亂各處的保養品, 化妝品, 首飾, 珠寶, 香水, 絲巾等雜物依著實際使用習慣重新整理一番。

我打開臥室櫃子, 將上方一個放置許多珠寶盒子的小箱子拿下來, 裡頭從史華洛世奇水晶手機吊飾到Tiffany 戒指都有, 還有日本真崎珍珠項鍊等, 是歷年來收到的禮物。 理論上, 我三天二頭搬家的, 應該買個大珠寶箱把東西都放進去, 那些包裝紙盒丟一丟多省事。 但是, 到現在, 我仍然連著當初的包裝小紙盒甚至緞帶。

在我心裡, 每一份禮物都是一份心意, 都是一個紀念日。 我是個戀物的人, 也是個念情的人。

我把寶格麗的黑色盒子拿起來, 下面滾出一道銀光。

是我找了一年多找不到的手錶。

九年前, 在我還沒有Swarovski, 還不認得BVLGARI之前, 我給自己買的一支ELLE 的手鍊錶。

貝殼錶面, 泛著淡淡粉紅珍珠光, 銀色的練帶, 最後有一小段細細銀鍊垂下來, 掛在手睕上。

我戴了八年, 直到去年有陣子太忙沒空給它換電池, 隨手收了起來。 等過陣子有空想再找出來戴, 卻怎麼也找不到。

找了一陣子, 我放棄了, 想說也許上次搬家時不小心掉了。

我開始找新手錶。 每次上街, 經過錶店總會進去看一看。 假日去101, 從OMEGA 看到CATIER, 都沒找到喜歡的。

上次去SOGO 的ELLE 櫃, 想找支類似的, 沒想到她也沒再出那種有一小段銀鍊垂下來的樣式。

上上次去天母的HERMES, 也沒看到喜歡的。

總之, 我過了近一年沒有手錶的日子。 左手腕上一直繫著一條細細的銀鍊, 是某一年的聖誕禮物。 雖然送我的那個人, 已經因為種種因素不再同我說話了, 但是, 今年的生日, 他仍然傳來簡訊祝我生日快樂。 而我, 仍然繫著那條銀鍊。 也不知只是因為好看, 還是因為我就喜歡把自己關在往事的牢籠裡。

既然找回了從前慣戴且是自己買的手錶, 那手練便被放回珠寶盒裡去了。

但是我知道, 怎麼樣我也不會把那手鍊丟掉的。

像這樣的東西層層疊疊, 總能裝滿二三個箱子。

即使是那手錶, 即使那是我自己買的。 但奇怪的是, 她始終承載著一個很深刻的記憶。
那是八年前的夏天。 我初識那日本男人。

他調到台灣來工作, 我們幾個常合作的工程師, 大家都年輕未婚, 常常周末便湊在一起, 善盡地主之誼的帶他到處玩。 有一次, 我們到溪頭去, 難得的三天二夜, 四五個年輕人一起興奮的往山裡頭跑。 週六的下午, 我們準備去看一個瀑布。 路上走的時候, 大家聊著出國旅行的經驗。 他用帶著些微日本腔的英語說, 有一次他去德國出差三個月, 第一次出國待那麼久的他, 成天想念日本食物, 於是第一次開始在國外的超市自己買食材, 自己作日本料理。 偶爾遇到長假, 便和一起出去的同事, 開遠遠的車去市區裡的日本餐廳吃飯。 “ 那時我很沒用啊, 好想家”, 他笑笑的說。 不過, 提起在德國飆車的經驗, 他就來勁了。 他是F1賽車迷, 在日本時常跟朋友從山梨開四五個小時的車去名古屋, 然後因為買了入場券就住不起旅館, 於是便在那裡紮營野炊, 作作雜炊或烏龍麵什麼的。 在日本, 開車都得中規中矩。 好不容易到了德國, 高速公路幾乎沒有限速, 他很興奮的和同事從德勒斯登飆車到瑞士, 停了沒幾小時就走了, 就為了買一支豪雅(TAG HEURE)錶。

人在溪頭, 剛出社會沒多久的年輕人們, 很興奮的看著他的手錶, 聽他說著故事。

是一支很漂亮的銀色金屬機械錶, 他很開心的說, 能潛水幾百公尺或飛上天多少大氣壓都沒問題。( 那時他正在學滑翔翼)。

然後大家便互相研究起手上的手錶來。 我問大家, 看得出來我的錶面是什麼材質嗎。

沒有人答得出來。 只有他一看便說, 這是貝殼面啊, 很漂亮。

我覺得, 那是我喜歡上他的開始。 很博學, 又很謙抑有禮, 很日本。

八年後的現在, 我仍清清楚楚記得當時的感覺。 而到現在,我也仍清清楚楚記得所喜歡的他的種種,還有他的很多表情。

而我不清楚的, 其實是我自己。

每一段感情, 我都明白究竟是怎麼結束的。 惟獨與他, 我至今仍想不通。

他所送我的所有東西, 我至今仍都完好無缺的珍藏著。

第一個禮物, 是一個鑲水藍色寶石的白金戒指。 他說, 日本的情侶, 在一段時間之後, 確定會在一起後, 就會送戒指。 像是對世界的宣告: 我們在一起了。

然後, 有一件白色短洋裝。 他說, 一直覺得我穿白色很好看。

一個COACH 的包包, 在1999年, COACH 還不是很紅, 也沒有現在這種LOGO 包時, 他送我一個米色的上班用提袋。 現在來看, 那個樣式已經退時了, 但是我還一直放在衣櫥裡。

一條各式各樣不同顏色寶石串成的短項鍊。 是我在法國念書時, 他自己在新宿的高島屋幫我選好, 寄來給我作生日禮物的。 那顏色極其特別, 但戴在我身上卻是剛好, 我問他, 你怎麼選的啊? 他說, 就閉起眼睛回想妳的樣子啊, 就選出來了囉。 這項鍊用一個墨綠色的盒子裝著, 盒子作成一個小提袋狀, 甚是可愛。

還有一個小小的手繪圖畫, 裡頭畫著一個大大的笑臉, 旁邊用日文寫著: 妳的笑臉是全世界一級棒的! 小畫用淺色木頭框起來, 釘著繩子, 可以讓我掛在牆上。

還有一條史華洛世奇水晶手機吊飾, 粉紅色, 閃亮亮的, 卻很有質感。 上面用大大小小的粉紅粉紫水晶鑲出一隻蝴蝶來。 是另一年的生日禮物。 我到現在仍隨身戴著。

還有一些不是禮物的物品。 包括他千里迢迢從日本帶到法國給我的負離子吹風機, 他給我的時候, 我聽都沒聽過。 他說, 反正妳用用看啦, 現在日本很紅的。

那吹風機, 我又千里迢迢的從法國帶回台灣。

隨我千里迢迢回來的, 還有一個寶格麗戒指, 一面鑲滿碎鑽, 一面鑲了一顆黑得發亮的寶石, 光可鑑人。 是我們的訂婚戒指。

另外, 有一支落單的TIFFANY 婚戒, 靜靜的躺在知更鳥藍的盒子裡。 白色緞帶仍然繫著。

我不知道, 是該好好珍藏著這些東西, 或者通通丟掉? 到底, 怎麼樣才能好好過未來的日子呢?

在我還沒決定之前, 只好先買個房子。 我想, 把所有這些東西放在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地方, 我可以找我合意的地方, 好好去擺。 再也不會有打包時的掙扎痛苦, 也不會再被媽媽叨念, 家裡這麼小了還放這麼多東西幹嘛, 讓我成天擔心她會偷偷把我的東西丟掉。

我可以好好擁抱我的一切, 安心的與之一起入眠, 再也無風無雨, 無人脅迫。 無論有一日我是否孤單的老去, 所有我曾經擁有的愛, 我會小心翼翼的呵護,在這個房子裡, 帶著微笑, 直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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