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我們姐妹和老媽之間起了點小爭執. 其實事情真的很小, 是家裡不到台幣一萬元的管理費, 老媽在問我們到底去繳了沒, 誰去繳的, 什麼時候繳的, 等等.

老媽在問的過程中, 忍不住埋怨起我們姐妹總是很散漫, 從小她交代我們的事, 我們從沒有認真的當一回事, 總是拖三拉四等等….老妹給老媽唸得無名火起, 反駁說, 不過就管理費而已啊, 去和管理處查証一下不是馬上清楚了嗎, 幹什麼打電話來對帳兼囉嗦一堆.

我這個旁觀者看得又好氣又好笑. 的確我平常是很散漫, 有次有人交代我拿個東西給我老爸, 我很散漫的竟然弄丟了, 結果那是什麼政府機關寄給老爸的一個土地標售証明書, 我這一弄丟, 把老爸那筆生意也搞砸了, 惹得一向對女兒疼愛有加的老爸, 也忍不住打電話來對我破口大罵了一陣.

所以, 老媽愛唸我散漫是有道理的…只是無辜的妹妹, 沒事被藉故牽連了…還好, 家人嘛, 也是吵吵合合, 事情過去就算了.

但是, 這事情卻令我又想到了很多其它的事. 關於所謂父母對孩子的影響, 特別是關於母女之間, 那種看似隱晦實則非常深刻悠遠的影響與壓力, 或者說愛恨情仇.

說起我老媽( 我的繼母), 她的種種付出與優點, 從前我也常寫的, 點滴在心頭, 對我幫助很大. 特別她對很多事情看得很開, 例如蕾蕾的離開, 她也很難過, 但她總是能以豁達的心情來告訴我, 要感恩很多人對我的貢獻, 要原諒自己和所有相關的人, 要接受老天的安排等等. 而且她身體力行, 照顧我, 安慰我, 我知道她安慰我的那些話, 不是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而是她也真心這樣相信, 也真的在這樣做. 她甚至在我們辦完告別式後, 還致電保母家, 安慰她不要想太多, 鼓勵她繼續當保母等等.

可以說, 在這個事情上, 老媽真的是我一個很大的支柱.

但是話說回來, 沒有人是完美的, 老媽也有老媽的缺點. 其實我早已接受她就是那個樣子, 有很多的優點, 也有很多的缺點, 很多事情我已經一笑置之.

直到我發現, 她的缺點, 竟然不知不覺也變我的缺點了, 這令我大驚失色. 父母身教的潛移默化果然威力驚人.

那個缺點, 就是強烈的不安全感, 以及習慣性的焦慮, 包括金錢.

我不知老媽是先天個性或者後天環境使然, 總是對錢充滿了不安. 聽老爸說, 當年他好不容易有幾筆生意做得很成功, 將家裡一舉從負債變成忽然買了兩棟房子, 他以為老媽會因此放下心來, 比較開心輕鬆一點. 沒想到老媽說, 啊房子是買了, 但還有孩子未來的教育費啊, 每個都唸到大學的話, 還要多少多少錢…等等. 老爸覺得很挫敗, 似乎怎麼樣也不能令她快樂或滿意.

等到我們慢慢出社會工作了, 也是一樣. 每次老媽打電話來就長嗟短嘆, 說她錢不夠用, 說她拉保險不順, 抱怨我們都不幫她介紹case …..等等. 末了一定要交代, 錢很難賺, 要節省, 不要亂花…然後再一次暗示什麼老爸都沒拿錢回家, 她快連生活費都不夠了等等.

對於離家在外唸書, 工作的我們而言, 每次接到家裡電話都說這些事情, 壓力不可謂不大.

而我原本一直以為, 家裡真的很窮, 很過不去. 於是在老媽的軟硬兼施之下, 我一出社會便固定都有拿錢回家.

只是, 老媽的態度會給人一種, “ 妳拿再多也不夠填這個洞啦” 的悲觀無奈的感覺. 於是我和老爸一樣, 開始有種無論拿多少錢回去, 她也不會滿意, 好像個無底洞一樣的. 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 再怎麼說, 就算奉養父母是子女的義務, 也不希望收錢的人一副理所當然甚至還永遠抱怨給的不夠多吧.

加上後來根據兩位妹妹的貼身觀察及旁敲側擊, 慢慢發現老媽其實不是不夠用, 是她很怕自己老來無人照顧, 因此想多攢些私房錢存起來自己. 她又怕一旦她顯現生活無虞的樣子, 我們就不會再給她錢了, 因此她習慣性的喊窮.

當時我們沒有人知道, 她這麼做, 不但她自己不快樂, 連帶我們小孩子陷入痛苦的深淵. 而她永恆的不安全感和焦慮, 也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 深深的影響著我們. 在家裡, 沒有一個人是快樂的, 總是有種焦慮不安瀰漫在空氣之中.

這些年, 經過很多的靈性成長課程, 我自己的許多心結慢慢的打開. 加上後來妹妹們也很願意去探索自己, 讓自己成長, 家人姐妹間的愛恨心結一一慢慢打開, 最後老媽也在半推半就之下, 跟著我們去上了幾堂課, 感覺她也成長了不少, 她慢慢了解到, 一直對小孩抱怨東抱怨西, 最後只會把孩子們推得更遠, 最後真的老來就沒有人要照顧她了. 她有點開悟的, 不再一直向我們要錢, 去填補她那永遠填不滿的無底心結. 雖然偶爾還是會來一下, 但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 而且, 她現在很不吝於付出, 為我們慶生, 幫我們煮東煮西的, 她似乎了解, 付出, 比索取更重要, 也才能更拉進家人間的關係. 現在的我們, 比起五六年前, 簡直像另外一個家庭了一樣.

只是沒想到, 在我結婚生子, 並身為人母之後, 一些老媽的習慣竟然慢慢跑出來. 比如有點囉嗦, 比如容易焦慮, 而自小就有的不安全感, 更是變本加厲.

妹妹說, 老姐, 妳這些症狀以前就有啦.

嗯, 只是這陣子, 我覺得愈來愈嚴重. 終於有一天, 我忽然醒悟過來, 啊這不是以前老媽最愛放在心上的那些煩惱嗎?? 還有, 包括我愛碎碎唸蕾爸老是愛亂丟東西, 老是要我在後面撿. 這句話完全是老媽當年唸我們這些女兒的翻版. 包括其實我已經擁有很多很多東西, 我的獨立自主能力早就已經遠遠勝於小時的自己, 更遠遠勝於老媽, 但是我的不快樂卻有如她的翻版, 經常在為還沒有發生或者也許永遠也不會發生的事莫須有的煩惱著( 例如會不會找不到工作啊, 會不會賺不到錢啦, 永遠買不到理想中的大房子啦…..). 總是難以安於當下, 先去享受我已擁有, 再慢慢為目前還沒有但未來想要的一些東西去努力.

看了很多的書, 上了很多的課程, 想要擺脫這一切, 想要找到自己的快樂, 在外面轉了一圈, 卻發現從小媽媽不知不覺灌在腦子裡的東西, 是如此固執的深埋心裡, 不曾離去. 特別是在生活遇到挫折或壓力的時候, 會不自覺得複製父母的行為模式, 無論那模式是好是不好.

好的事比如像面對生離死別那種堅強與接受.

不好的事比如像總是無法享受眼前的生活, 總是覺得不足, 不快樂.

等等.

我忽然在想, 應該把自己和父母作一個劃分. 就如同我總是告訴自己, 蕾蕾有蕾蕾的人生, 她有她的生命藍圖和計劃. 上帝賜給我們孩子, 只是托管, 我們只能努力提供她最好的環境, 但她並不屬於我. 我們只是在這一生, 有一個父母與孩子的緣份, 去學習去成長去依存. 但是她並不是我, 無需承受我的要求或期望等等.

所以, 我也應該和我老媽作個切割. 她有她的人生, 她的課題, 她的行為模式. 她的焦慮, 她的不安全感, 我不該拿來放在自己身上. 她是她, 我是我, 我們成長自不同的環境, 她有她的天賦, 我有我的, 與她無干.

我何必, 去重複她的人生? 她認為的對或錯, 我何必照單全收? 就好像她堅持每天要為父親熨好襯衫衣褲, 因為她覺得先生穿得乾淨體面, 是妻子的責任. 對我來說, 這是什麼奇怪的理論, 一個大男人, 連出門都不知自己該穿什麼, 或者衣服該怎麼整理, 當然該自己負責啊, 他是娶太太回家, 又不是娶女佣回家.

但是老媽天天唸東唸西, 搞得我剛結婚時, 有陣子真的覺得似乎應該幫老公打理一下, 才是個賢妻. 後來把自己都快搞瘋了, 又要作賢妻, 又要作好媳婦, 又要作好媽媽, 最後還要上班, 理財, 維持外表的光鮮亮麗…..我是神啊??

老媽那一輩, 沒有我們這一輩女人需要照顧家裡又要上班那麼大的壓力( 當然他們有他們別的壓力), 卻老是用那一輩的觀念來要求孩子, 真是要把人搞瘋. 如果都聽她的, 早晚累死自己.

所以, 我現在每天在提醒自己, 她有她的人生, 我有我的. 不要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 複製了很多她的習慣, 表面上是很大女人主義, 骨子裡殘留一堆四不像的封建思想, 搞得自己快精神分裂.

切割, 切割 ~~

還不知具體怎麼做比較有效比較快呢? 苦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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