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的風景

大學好友, 也是我舞蹈社的舞伴, 大學時我們一起練過許多支雙人舞. 清華的舞蹈練習室在湖畔, 有時為了幾個動作練不好, 經常在湖畔待到深夜, 伴著附近音樂性社團或是琴聲, 或是古箏, 或是薩克斯風, 一邊練習動作, 一邊討論對該支舞蹈的想法與詮釋, 是很愉快的回憶. 我們還甚至曾經是樓友, 和社團一堆朋友一起合租房子呢. 十年的交情, 從未從好友變成戀人, 實在也蠻神奇的.

然而那年暑假, 我們開始困惑了. 我和他的攝影同好會一堆人去環島, 拍照, 在炎熱的夏天去台南, 高雄, 台東, 花蓮拍照, 最後還去礁溪玩. 我們也手牽手去逛書店, 美術館, 博物館, 討論他欣賞的建築師, 我喜愛的羅浮宮雕像等等. 雖然跳舞時也牽了無數次手, 但這次, 真的不一樣.

我後來想, 也許是那種我倆沒有明天的時空, 讓感情發酵吧. 我的婚禮正在倒數, 而過不到二個月, 他就要去紐約報到入學, 我也要回巴黎上課. 那短短的二個月恰巧是一個人生的真空狀態, 二個人都沒有工作, 沒有家庭, 留學的錢都準備好了, 入學許可也都拿到了, 不需要煩惱錢, 不需要想未來( 反正先去唸書再說), 沒有考試要準備, 沒有任何事情要處理. 無拘無束的二個月, 剛好適合談戀愛.

好友說, 他並沒有想到要搶婚, 因為畢竟他要回去當學生了, 唸完書要做什麼他還沒想好, 也不需要想. 如果搶婚, 他也不能給我什麼承諾. 他只能好好珍惜眼前. 於是我們什麼也不想提, 只到處一起吃喝玩樂, 認真約會.

而我呢, 對於即將到來的婚禮覺得很混亂. 我跟日本男說, 不然我們暫緩好嗎? ( 這次我沒勇氣承認我”似乎” 又愛上別人了, 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是找到真愛? 還是婚姻恐懼症發作了?). 日本男說, “可是我爸媽和妹妹的機票都訂了, 我假也請了, 你爸媽不是餐廳也訂了, 現在說太晚了吧? “.

最後我們還是很荒謬的結婚了. 沒有人有勇氣像敗犬女王中的宋允浩學長一樣, 在婚禮當天宣佈婚禮取消, 因為他的未婚妻, “ 心裡有別人”.

日本男和他爸媽因為還要上班, 婚禮後第二天就飛回東京了. 我則一樣住在娘家過我的日子, 心裡想, 這就是結婚嗎? 什麼也沒改變, 只是再也不准和別的男人隨便單獨出去? 如果這是婚姻, 這樣有什麼好?

沒幾天, 好友也飛紐約去報到. 而我呢, 回法國前先飛了日本, 和日本男去了熱海玩, 再從日本直接回法國, 準備從羅亞爾河的語言學校搬家到巴黎學校去. 日本男特別從東京飛來法國五天, 幫我搬家. 也順便去羅亞爾河的城堡玩一玩.

那段日子我到底怎麼過的, 已經有點想不起來了. 我們去熱海玩, 去住五星級面海的溫泉飯店; 在法國, 我們去看香波堡, 去喝酒, 去羅浮宮, 但, 我始終不開心. 我只知道我不停的在想, 要不要離婚, 要不要離婚? 但我們一個住在東京, 一個住在巴黎, 結婚登記卻是在台灣, 我還問過戶政事務所, 確定離婚是不能”通訊辦理”的, 這下該怎麼辦? 日本男說, 妳真的不努力看看嗎? 為什麼不努力過後再決定呢? 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了, 這樣就要放棄了嗎?

而我回到巴黎入學後, 和大學好友, 又開始巴黎紐約的通起信來. 雖然婚禮後沒有再見面, 但是, 回到巴黎, 當日本男回去日本, 我又開始過起一個人的生活時, 我忍不住開始思考和好友未來的可能性. 他說, 他已經告訴最疼他的舅舅關於我們二人的事, 舅舅說, 只要我能恢復單身, 他會幫助他說服他媽媽, 讓我們二人在一起. 而且, 他媽媽從大學就認識我, 曾經也一直很希望我們二人在一起, 所以, “ 應該有機會”.

事情就這樣僵持著. 坦白說, 那時二個男人都遠遠的在地球另一端, 不在我身邊, 就這樣一直拖著, 日子也照樣過. 只是那時我心理的感覺, 還是覺得好友才是我想要的關係, 無話不談, 有熱情有思念有溫度, 未來努力的方向, 應該是讓日本男了解我的心情, 希望能平和的分手.

所以, 我其實很能了解”犀利人妻” 裡溫瑞凡的心情. 一邊是讓你覺得充滿熱情的情人( 雖然其實只是因為新鮮感), 一邊是你明知會很安穩備受照顧的人生. 無論選擇哪一邊, 都要付出代價.

只是, 到了耶誕節, 事情竟然出乎我意料的改變.

好友從紐約飛到巴黎來看我, 共度耶誕節. 去戴高樂機場接他的時候, 看到他的第一眼, 以及後來相處了數天, 奇怪的是, 感覺忽然都不見了. 就像電線通了太多的電, 燈泡燒得熾熱, 忽然啪的一聲, 保險絲燒斷了, 周圍陷入一片黑暗, 什麼都沒有了. 好友覺得我莫名其妙, 一直追問我,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有這麼大的變化, 我解釋不出來. 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懂.

就這樣, 我們莫名其妙的結束了, 連朋友都當不成. 那個夏天的種種, 變成只是想逃婚的一個出口.

後來我覺得, 就像”犀利人妻” 的小三黎薇恩一樣, 因為某些童年經驗或過去的故事, 她追尋著不能完全屬於自己的男人, 我則追尋著不能圓滿的愛情. 每每愛情要走向一個圓滿的階段( 如訂婚, 如結婚) 時, 我就會找很多事情來破壞. 總之, 就是不能安於一段穩定的感情.

和日本男好不容易走到要結婚了, 我卻自己破壞. 更早之前, 和日本男談到要訂婚時, 我們就一度分手. 當時以為是對象的問題, 但到最後發現其實是自己的問題更大.

還有其它數段感情, 也總是重覆類似的模式. 真的要寫起來, 又可以寫成一個又一個短篇小說了. 當然每一段感情的深淺和故事都相差甚大, 但到了最後, 我總是自己搞破壞.

所以, 可能就像戲裡藍天蔚的媽媽向黎薇恩說, 她還不懂什麼叫愛吧. 現實生活中, 曾經也有好些個心理諮商師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 是的, 和黎薇恩一樣, 我也數度求助心理諮商師). 當時真的不解, 我怎麼會不懂什麼叫愛呢? 我都談過這麼多戀愛了!?!?!?

那個荒謬的夏天, 又是想轉行, 又是徘徊要不要結婚, 又是談一段沒有明天的戀愛, 又是鬧離婚的, 這樣紛紛擾擾的, 到了耶誕節結束卻是這樣的結局. 愛情讓我心力交瘁, 加上沉重的課業壓力, 那什麼奇美奬學金, 根本完全沒有心力去準備. 還好後來至少工科的碩士學位有拿到, 否則回台灣都不知怎麼面對前同事們及老闆, 好好的工作不做跑去唸書結果連學位都沒拿到? 開玩笑.

而我和日本男, 後來拖了二三年,才真正辦好離婚手續. ( 離婚需要雙方到戶籍所在地的現場去辦理, 不能只有一方出現, 不像日本, 只要其中一個人填好文件蓋好章, 另一個人拿去戶政事務所”申請”那麼簡單).

套句最流行的名言, “ 回不去了”, 和日本男之間分合數次的感情, 其實早早該放手. 中間都出走二次, 和別人約會去了, 實在回不到過去.




多年後的現在, 回頭去看2002 年發生的事, 會對自己啞然失笑, 怎麼會把人生搞成那樣混亂, 可能要畫關係圖表, 或者寫一本長長的小說, 才能解釋清楚所有的人物關係並描述完當時所有複雜的心情轉折.

但是, 也還好有那段日子瘋狂的去愛去追求, 清醒過來的時候, 才是真正的清醒. 所以, 如果現在的我是溫瑞凡, 我絕不會選擇小三. 戀愛只是一時, 愛則需要時間淬煉. 年輕的我就像黎薇恩, 談起戀愛來什麼都不管, 離經叛道, 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 但時間過去, 等到終於學會愛是什麼的時候, 就再也不會那樣做了. ( 但這並不是勸人在婚姻裡要忍耐, 或絶不要離婚什麼的. 有許多品質不良的婚姻, 有時離一離真的比較好. 只是, 純粹為了戀愛的新鮮感而離婚, 八九不離十最後那戀愛的感覺都會變質.)

而對我來說, 真正學會愛, 是生了孩子之後.

很多諮商師會說, 要去愛人, 首先要學會愛自己. 這話說來簡單, 但要怎麼做, 其實很空泛.

但有了孩子後, 我懂了. 因為想要陪伴孩子健康的長大, 所以我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讓自己快樂, 孩子也才會快樂.

而作一個母親, 我很自然的愛孩子, 為他付出, 為他牽掛, 從他的笑容得到安慰, 即使只是他睡覺時安靜的躺在他身邊, 也覺得開心. 我不再那麼計較他們對我好不好, 我比較注意自己對他們好不好.

回憶寫到這裡, 真的覺得過去那些都不重要了, 日本男已經再婚, 過得很幸福. 大學好友在紐約的建築師事務所上班, 前些年偶有聯絡, 聽說他捧著婚戒去馬來西亞向心儀的女孩子求婚, 雖然沒有成功, 但至少他在往夢想的路途上前進.

而曾經令我轟轟烈烈堅決出走, 又令我一氣之下嫁給別人的男人, 最終和他當時藕斷絲連的前女友又復合了. 他的心路歷程如何我從來不知, 但總之現在談起來是把酒話當年, 是非或心酸, 至少大家還笑得出來. 只有在看到大S 和汪小菲的新聞時, 我會想起當初是如何的生生世世.

其實我沒有想過, 會遇到小MO 爸這樣能全盤接受我過去的男人. 原本我是打算不再結婚, 也覺得結婚沒什麼好的. 但陰錯陽差的, 我們不但結了婚, 還生了三個孩子. 如今生活在工作家庭孩子之間團團轉, 那些轟轟烈烈的愛情與過往, 都活到電視裡面去了. 偶爾看看敗犬女王, 犀利人妻, 或者其它偶像劇( 最近的醉後注定愛上你也不錯看), 或者什麼秦俑情的, 裡頭主角們的愛恨起伏, 我很慶幸我都切切實實經歷過, 甚至連有些劇情都很類似( 可以說小MO 爸像敗犬裡的阮經天嗎, 小我六歲衝動又熱情, 連女朋友離過婚也不以為意).

所以, 現在我的可以蹺起腳, 嗑著花生, 坐在客廳一邊顧小孩一邊非常有資格的對電視劇情走向下評論…

現在的我, 才有能力真正去面對”婚姻”這檔子事. 我覺得我變成一個美麗又堅強的媽媽和妻子, 這一切都拜我所有的過去之賜.

那些人與事雖錯過了, 但留下的一切仍在我生命裡, 滋潤豐富著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