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ina

星期日起床,明傑總算想回家拿東西了。

他租的房子在巴黎最貴的十六區,把地圖攤開來看的話,我家在西南邊,他則在西邊。我們研究了老半天地圖, 決定最快的方式是走路到RER 郊區電車的ISSY 站,再到CHAMPS DE MARS 換6號線到TROCADERO,然後轉9號線坐一站到他家。或者直接用走路的走一站。

RER在郊區走的是路上的鐵軌, 坐的時候可以順便看巴黎的風景,也可以看到塞納河,風景很美。RER C整個是沿塞納河南岸而建,一路上可以看到許多巴黎的橋,我很喜歡。

今天是個大晴天,昨天薄薄的雪早已融化,巴黎一片蔚藍天空。只是,氣溫還是只有三四度左右。我陪著明傑一路搖搖晃晃的坐車到他家附近。果然是16區, 房子很漂亮,每一戶法式長窗背後的窗簾都是帶蕾絲的半透明白色織綉。從地鐵站走到他家的路上,有很多漂亮有氣質的店,許多名字我都也叫不出來,只覺看上去一股低調的奢華,很是賞心悅目。

明傑租的房子, 入口很是富麗堂皇,石雕的大門高大寬敞, 是百年前設計來可容馬車出入的那種拱門。門扉是漆上綠色的厚重木頭做的。走進去,中庭花園旁有個小房間,門房是個中年大叔,花園裡有個金髮小男孩在練習踢足球。

「我在這裡晃晃等你下來吧?」,我想,沒事還是別單獨去人家房子裡好。他點點頭,從房子外的樓梯三步併作二步往上跑。 我知道這種房子,屋子裡住的是巴黎中產階級以上的富裕人家。頂樓是古代的佣人房,隨著時代過去,這種佣人房也有獨立產權可以自由買賣,很多人便買來了租給外地人作投資。這佣人房不能從屋內的電梯上去,只能由外面的樓梯走路通行。

明傑很快的下來了,換上了T恤和牛仔褲。我們又向地鐵站走去。

「平常妳一個人都做些什麼啊?」,我們併肩走在香榭大道上,路上除了美國或歐洲各地來的觀光客,還有不少非裔或亞洲臉孔。

「嗯,也沒什麼耶。我常窩在家裡做菜或寫東西,有時去房東家吃飯,也沒做什麼。」

「難得有機會跑出來唸書,老是窩在家裡不出門,不是很可惜嗎?這裡是巴黎耶!」他一臉驚訝的說,「我以後沒事一定要多拉妳出來!」

我笑了笑,這人一貫的對我不熟裝熟嗎?

「哪,FNAC到了。」,他拉著我手往地下室走去,「我有東西要給妳看。」

我們到了JAZZ那一區,他翻翻翻,拿出一些CD給我,封面上一個清秀的女孩子側臉,「LISA EKDAHL,上次在拉麵店聽到那首,記得嗎?」

我搖搖頭,我對音樂是很沒有研究的。自我九歲那年母親過世後,父親再沒有修過我家的唱盤,家裡從未再有過音樂聲,我的童年居家生活就是沉默的看書。但這些事,明傑自然是不知的。

「那天在虎屋吃拉麵時聽到的那個JAZZ啊?妳說很好聽那個?就是這張。」,他低頭看看我,「我本來就很想介紹她的音樂給妳聽,覺得妳一定會喜歡。」

「去試聽一下吧?」他說。

巴黎FNAC試聽機很多,我們拿了數片到試聽區去。他拿起耳機聽了一下,選好了歌,然後把耳機掛到我耳朵上。慵懶微微沙啞的女聲傳了出來,

「you cry me a river, cry me a river….」

他眼神充滿熱切期待的看著我。

「真的好好聽耶!」,我說。他像個孩子一樣的笑了起來。

「我送妳吧。」,他說。轉身去結帳。

我看著他的背影,想著他的微笑和眼中的神情。我担心,再這樣下去,我會愛上他。

買完CD我們沿著香榭大道散步,看到對面LV旗艦店滿滿的人潮,覺得很是有趣。這些年排隊的人從日本人漸漸變成了中國人。滿街都是穿著普通西裝的中國人拿著購物紙袋。

我們邊像觀光客一樣東瞧西瞧,一邊談天。

明傑說,他很喜歡音樂。學過數年鋼琴,但家裡境況不好,沒再繼續學,把預算給了妹妹去學。後來,他憑著自己的天賦和對音樂的熱愛,一直在自學,大學時加入管絃樂團,因為過人的音感等表現而被選為樂團指揮,但又因為沒有堅強的鋼琴小提琴技術基礎而被一些學長杯葛。他很矛盾,想離開樂團,卻又不捨。這時認識了小一屆的學妹映芸,映芸給他很大的鼓勵。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沉默了一會。

「妳呢?在ANGERS時,我聽別人說妳有男朋友還是未婚夫什麼的?」,他問。

「我哦?一言難盡。」,我低頭踢著地上的小石子。「他叫哲平,是工作後認識的。他對我很好,我們都很喜歡旅行。」。

寬闊的馬路上,法國梧桐光秃秃的,遠遠的長椅上有一對情侶在擁吻。明傑沒說什麼,只靜靜的聽。

「在一起三年多後,二個人都覺得好像差不多了,就跑去拍婚紗,算是一種訂婚吧,雖然沒跟雙方家長說。」

「拍完婚紗,我忽然覺得一股說不上的不對勁。覺得,我就要跟此人共度餘生了嗎?好像,還少了點什麼?」

「剛好,申請上這個奬學金。我跟他說,我們先分開吧,我覺得我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然後,我就來法國了。他說,對他而言,我的快樂,比我們在一起與否重要,所以,如果分手會令我比較快樂,那就先分開沒關係。但是,他說他會一直等我。」

說到這裡,我抬頭看了看他。他若有所思的。忽然他說,「在Angers時,妳等的人就是他?」

我點點頭。就是因為要等哲平從台灣來和我會合出去玩,所以我比其它人晚離開Angers,也因此遇上了明傑初到法國的第一天。

「要不要去Angelina喝熱巧克力?」,他忽然說。

我當然說好。都走在1號線上了,搭個幾站就到杜勒麗花園,當然去。

Angelina 是巴黎百年老店。它的熱巧克力不是時下那種用可可粉沖泡的,而是塊狀可可慢慢煮,像熬果醬那樣慢吞吞地煮出來的。煮好之後,還必須不斷地攪拌,以免上層凝結出一層皮。這種巧克力, 端上來時撲鼻就是一股可可的豔香。天氣冷的時候,喝這種巧克力是一大享受。

Angelina總是要排隊,今天也不例外。我們站了快半小時,才得進去。點好巧克力,又貪心點了2塊馬卡龍才就座。這店裡是一種美好年代的懷舊奢華氣氛。聽說香奈兒女士也很愛來這裡。

侍者給了我們二人一個小圓桌,配上銅釘皮質的圓式靠背椅。我們就這樣相對坐著啜飲著熱巧克力。配著馬卡龍太甜了,實在不該點。

「妳為什麼叫曉嫣?名字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他不知怎麼地想到這問題。

「名字啊?是我爸取的。曉是清晨出生的關係囉,嫣的話是聽說醫生把我抱出來放到他手上時,他抬頭剛好看到窗外一朵玫瑰,很美。但我媽覺得曉玫太俗,就想到了風姿嫣然的嫣,叫曉嫣。」,「結果,我爸還是給我起了個小名,叫玫玫,只有他這麼叫我。」

「為什麼問?很少人問我這個問題耶。」,我問他。

明傑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只是一直覺得,妳的名字很美。然後,人如其名。」

我有點臉紅起來,開始顧左右而言它。「那你猜,我妹叫什麼?叫曉然耶,就順著風姿嫣然的成語取下去了。我妹老不服氣,看見玫瑰是我出生的時候,又不是她,為什麼用同一個意象。。。」。

我真不知我在說什麼。

明傑一貫溫柔專注饒有興味的看著我。

我們付了帳,走出了店。沿著Rue de Rivoli 這條漂亮的街道走著。走沒多久,路邊有人提著手風琴,奏著很輕快好聽的音樂。我知道我有聽過,但辨別不出是哪首歌。我們隨著一些人停了下來,站在一邊聽。

然後我看到明傑用手指在打個拍子,輕輕的哼起了歌來。

I never knew the charm of spring
I never met it face to face
I never knew my heart could sing
I never missed a warm embrace

Till April in paris, chestnuts in blossom
Holiday tables under the trees
April in paris, this is a feeling
That no one can ever reprise

Till april in paris
Whom can i run to
What have you done to my heart。。。。。


「April in Paris,有聽過嗎?」,他問。

我微微的點頭。他唱得更大聲了。

「我最喜歡Billy Holiday的版本,下次帶去妳家一起聽」。

我又發起愣來。

明傑轉頭看我在發呆,拍了拍我的臉,「在想什麼啊?」。這時音樂已換了一首不知名的華爾滋,明傑牽起了我的手,在原地轉起圈圈,旁邊的人微微的笑了起來。

我心裡想,為什麼,所有關於巴黎的浪漫,是從他身上我才開始領略?

這時天漸漸陰了,開始飄起雪來。氣溫愈來愈低,穿短裙和馬靴的我開始覺得冷了起來。

「我想回家了。」,我說。

「好啊,我送妳回去吧。」,他說。

「不用啦,我自己回去。你家離我家那麼遠。」我說。

「沒關係,天氣冷,我陪妳走走。」

我們就這樣併肩走著。雪愈下愈大了,明傑拉起我的手放到他大衣口袋裡。我們就這樣默默的走著,走到羅浮宮/皇宮地鐵站口時,許多行色匆匆的人奔下地鐵站。

「雪愈下愈大了,你還是先回去吧。」,我說。

「好吧,那,我再打電話給妳?」,他說。

我點點頭,轉身向地鐵走去。

我不敢再看他。

手放他口袋裡時,我感覺到他手機嗶了一下。

而我,今晚有和哲平約好,要早點回家接他電話。

我快步的走了。並不知道,他在我身後是否有逗留。

******

回到家洗完澡,已經八點多,天很黑。

到了晚上,還是不停飄著雪。 屋子裡開著暖氣, 甚是舒服。

給哲平打了電話,他剛從日本出差回台灣。哲平在竹科工作,近日公司有在日本設廠的計劃,他前去考察。

「實習還習慣吧?」,他昨晚在電話上這樣問。我說還好,跟以前的工作有點關聯,同事人也很好。

「妳能力那麼強,一定沒問題的啦。」,哲平總是對我很有信心。「住巴黎感覺很棒吧?我跟同事說妳住巴黎,他們都覺得,哇,好奢華的感覺!」。

「你同事…….沒有問我們怎麼樣了?」,我不由自主的問。出國之前一年,一些比較好的同事都知道我們有結婚的打算。

「喔,沒有啊。」,他停頓了一下,「分手這種事,沒必要昭告天下吧?而且妳又不在台灣。」,聽得出來他有點受傷。

「可是……」,我一時不知怎麼說。我想起明傑。

「好啦,我知道,冷靜期,暫時分手對吧。」,哲平在電話那頭有點無奈的說著。「妳知道,我一向覺得,妳快不快樂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在不在一起,是排在 「妳的快樂」 後面的,好嗎?」。

哲平一向對我很好,總是百般忍讓配合我。我一時也語塞了。

「但是,曉嫣,妳知道的,我會一直一直等妳。」,哲平很溫柔的說著,「讓我等妳,好嗎?」。

「嗯…..」,我在電話裡小小聲的回答。

週日晚上的電話,就這樣結束了。我默默的回到床上去躺著。和明傑在巴黎散步了一天,著實也很累,很快地,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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