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我寫了十三年。從只有明日報新聞台開始,到各部落格平台百家爭鳴,到現在大多人早改用FB發表文章了。十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十三年前的一月,在巴黎見到那一年的初雪,寫下人生第一篇公開發表的文章。這十三年,自己的生活經歷了許多。回頭看看當初寫的文章,很奇怪的,非常能撫慰自己的心。但是更奇怪的是,我絲毫不覺十三年已經過去。如果說別人的時間軸是一條長長的線,由左至右,由過去到未來。我呢,就是一條把右邊折過來,再把左邊也折過來,過去現在未來全部重疊在一起理不清的線。

十三年來,我從巴黎搬到台北。從單身女子,談戀愛,分手,再談戀愛,再分手;到結婚,離婚,再結婚;然後生了蕾蕾,失去蕾蕾,再到生了小MO,小星,過著一家四口的生活。中間,也換了一二次工作,搬了七八次家。一直,我彷彿從未真正安頓下來。

近日愛上走路,偶爾跑步。上周在香港,上飛機前自己一個人在沙田的旅館附近走了三小時的路。路上有慢慢走路的老人,也有戴耳機全身專業運動衣的年輕人。近端午節的關係,更有好幾船揮汗運動的年輕划船選手,船頭一個教練吹著口哨喊著口令指揮大家動作一致。我剛好走到橋下,距離船隻不到5公尺,選手全身肌肉協調一致的節奏性動作,很賞心悅目。我也去了只有當地人才去的酒樓吃早茶,再淋著時大時小的雨到處走,很有靜心的效果。

這周回到台灣,下班晚間也常到家對面的河濱公園,去慢跑兼散步個一二個小時。晚上河濱公園人不多,但偶有遇到同在運動的人們,臉上的神情是親切而愉悅的。我嘗試著放空,不停的走路跑步,直到全身大汗為止,很是舒暢。

端午節回到家,父親給了我一本書,叫襌悅在當下,望文生義,是談如何活在當下,如何離苦。是一位叫"阿姜布拉姆"的禪修法師寫的。我看了第一章「不關我的事」及第二章「拉回到當下」。看完這兩章,我先放著,出門走路。

我一邊走路,一邊嘗試「抽離煩惱」「專注當下」。對我而言,人生如夢,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總是在想,我們努力的過每一日,但到頭來,都是死亡,到頭來,這一切都不重要,那到底每天在過的日子是在做什麼?我總是覺得,醒著,跟作夢也沒什麼兩樣。到底清醒苦,還是作夢苦?如果都是苦,何必嘗試清醒?

我的親外婆,,今年九十歲了。近日因著經年的糖尿病和高血壓惡化,住進了加護病房。醫生說,時日不多了。母親走時我九歲,數十年來,我和親外婆互動並不多。這三四年因著表弟們陸續結婚,偶有場合見面,加上年輕一輩多有臉書,大家才又開始聯絡起來。

這次外婆病危,大家紛紛趕回。很多年沒見的大阿姨,也來了。大阿姨說了很多我母親的陳年往事,也說了雖然她離開多年,但外婆老來仍時常念著這早逝的女兒。大阿姨說,母親聰慧,愛漂亮,擅討外婆歡心。二十七歲青春年少便猝逝,令她老淚綜橫。我和親外婆近年相處極少,但她仍在我幼時的回憶裡。她走了,好像我跟母親的聯繫又少了一點點。

外婆在病榻已不能言語,但眼神仍是清亮的。看見我們三姐妹難得同時出現,很是激動。雖然我認為九十歲人生業已足矣,生老病死所在多有。但面對離別,仍然忍不住流下淚來。我安慰外婆,母親在天上等著她,別担心,她就要見到她思念多年的女兒了,這一路上會有人陪伴的。

而我自己呢?幼年喪母,少年失去手足,青年時喪女,到得中年,又有諸多長輩陸續在離開的路上。無論生活再完滿,心底總有說不出深沉的悲傷。關於那些失去,那些遺憾。

父親給我的書中,再次提及了那個著名的故事:佛陀對喪子的婦人說,妳到城裡去,如果有哪一家家中沒有死過人的,妳從那家裡拿到不死火(或草藥),我就能救妳兒子。婦人滿懷希望的去了,結果,城裡沒有一戶人家家裡沒死過人的,婦人最終才明白,死亡,是大自然裡普遍存在的事實。

這故事我聽了許多許多遍,我也的確在每次悲傷來的時候,一次比一次更快明白,更快復元。但是,我仍然不喜歡那些悲傷,我討厭任何形式的離別或說再見。

然後,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回頭去看自己寫了十三年的BLOG,很奇怪的能給我很大的撫慰。因為,它讓我覺得我沒有失去,我沒有和那些我珍愛的時刻離別。它們一直在那裡,像一個時光任意門,我想要的時候就可以回去,裡頭劇情鉅細靡遺,我想抓取哪個片刻就抓取,輕而易舉。我像一個有毒癮的人,無法戒斷。我太恐懼失去,於是用自己能寫的一支筆,為自己作紀錄,為自己拍電影,為自己編織夢境,方便想回到哪個時刻就能回去。來去太多次,我終究分不清過去與現在,現實與幻想。在偶爾能放下過去的片刻裡,我擔憂著未來。

我一邊繼續的走著路,台中的公園裡綠樹成蔭,我嘗試著專注此刻。

如果說,真有「擁有」這回事,那麼我在那些美好的時刻,已經「擁有」了。而如果真有「失去」這回事,我在離開那個美好時刻的時候,也已經失去了。總之,那些我不想放走的東西,從「現在」此刻的角度而言,早就走了。如果我不去走那所謂的時光任意門,那些我想珍藏的所有瞬間,早已走得好遠好遠。

離去的親人,消逝的愛情,美麗的青春,我一再的憑弔著。

在「禪悅在當下」書中,是這樣定義「苦」的:向世界要求某件它永遠無法給你的東西(求不得苦)。離苦的第一步,是厭離(我覺得"抽離"比較好了解),是不投入,是旁觀的看著這些苦,想著,「這不關我的事」,因為,「生命,它完全不受控制,而一切不受控制的事,都不關你的事。」。

而我自己能做的第一步,是先把我的時光任意門關起來。

十三年前,把BLOG取名為零度的風景,是因為那一年,在學校宿舍,在零度下雪的時候,萬籟俱寂,非常的明心見性,能寫出很澄澈的文章。我很渴望回到那樣的「狀態」,總是覺得要回到那個地方,才能再回去那樣的「狀態」。但事實是,我就算能回到那裡,也不可能再去住學校宿舍,以及有那許許多多靜謐獨處的時間。總之,無論如何再不會相同的。

那麼,零度的風景,就讓它埋葬在零度的雪裡吧。讓風雪吹啊吹的,把所有心碎的過往,全都埋到土裡,讓大自然的療癒力量,把那些過往帶到地底下去,還諸天地。

走過零度的風景,走到了河畔。願在河畔的自己,能更有智慧與覺知,悅在當下。我仍珍惜老友,憐愛所有有歷史的人事物,但我願每一個時刻都能享受當下,不戀過往,不憂未來,全然的活著。

 

新的BLOG。

http://juliasjardin16.pixnet.net/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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