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的風景

自美國回來一周，時差慢慢調整中。從清晨二三點就會睡不著醒來，到今天已能睡到六點了。

每天清早起來，頭老是暈。但回頭去躺又睡不著，於是便開始作早餐，看書。

先是看了梭羅的湖濱散記。以前沒注意到原來這個湖就在波士頓，這次去了美東出差，老同事帶我去康德鎮繞了一圈，甚是喜歡。小鎮很寧靜，有我最喜歡的北國那種枝葉較細，樹幹直立聳天，陽光會得從樹縫間穿插灑落，光影美麗的那種森林。路上行人稀少，雖來不及下去在湖邊走，但透過樹林仍然看到是個美麗靜謐的湖泊。湖不是大到無邊無際像昆明湖那種，而是小小一眼可望到對邊那種安心走路的大小。

看了數頁，我開始笑。這序言對梭羅的描述叫我想起一個朋友，「他可能時常覺那山，那水比那人更與他相投。他獨特的觀察力，睿智的頭腦讓他能一眼看透事情的本質，所以他性格中少了些溫柔，更多的時候是反對和嘲弄。……他一眼就能看到與他交談的人的弱點和貧乏，一眼就能看到事物的內在本質。……　他雖然孤獨，卻不寂寞。」

翻開書來，看著梭羅嘗試所過的生活，獨自一人建起小木屋，在湖邊過著離群索居，但自給自己的日子。整日裡與森林動物為伍，其實還蠻嚮往過過那樣的日子的。再細細讀他的人生／社會的思考與觀察，字字珠璣，頗有意思。

不過，就說近日老是頭暈。這本湖濱散記是需要用大腦看的書，我每天清早起來大約讀個數頁，就得放下休息。通常都是在煮麵前一邊燒水一邊讀個幾頁，等到麵煮好端在餐桌上，我會拿起另一本書來看。

三毛的思念的長河。

原本一直以為，三毛全集我都看完啦，這是複習的書，輕鬆的看的。結果原來這是她以前未結集出版只在中時或聯合副刊上發表過的文章。比起她著名的「撒哈拉沙漠」，這本書更多是她在台灣生活時寫的文章。看三毛筆下的地名從撒哈拉，奈及利亞，變成內湖，陽明山，台北，竟然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然後我看得泫然欲泣。小時候我讀三毛怎麼沒有發覺，我跟她那麼像？感情超級豐富，容易感動，也容易衝動，總是想要去流浪，總是一不經心就想掉淚。視愛情為生命最重要的事情，熱愛文學文字，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其實都很容易有感而發想要隨手記述。她的摯愛荷西走了她也不想活了的心情我也可以了解。
當然我們也有很多不相像的地方，只是讀她的文字這麼的令我容易共鳴。她數十年前隨手寫下的一段生活記述安慰了數十年後的我，這就是文學（或者說藝術）永恆的價值。

她寫她去看雲門的表演，會得尖叫，大哭。雖然性質不同，但這讓我想起，我初到巴黎聖心堂參加彌撒，跪在祈禱椅上莫名的大哭的事情。那時當然是為著心愛的人，但真的，不是只有我會在公共場合大哭耶。同樣的，坐在隔壁的人看她哭得傷心，只好遞衛生紙給她。在巴黎時隔壁的老太太看我哭得這麼慘，也有好心的問我還好嗎？

她寫她大學的初戀「那種燈火闌珊處的驀一回首，至今想來是感動的。這件事情不來則已，一來便立即粉身碎骨，當年不顧一切的愛戀與燃燒，是一個年輕生命中極為必須的經驗和明証，証明了一刹永恆的真實存在與價值。…..相聚時的一切悲歡，付出得真真誠誠，而分別的事實又來得自自然然，沒有任何一方在這份肯定的至情中強求以結合為終場。這是一種認知與胸襟，其中沒有遺憾，有的是極為明確的面對事實的成長。」

她的文字，坦白來說不算最好，但是她的情感熾熱真誠，比起許多作家文采斐然但背後總是少了一份真摯情感，流於咬文嚼字要好太多了。（　這時又想起張愛玲，她的文字是一絕，她的情感流露是隔層紗，背後明明波濤洶湧卻還是要藏在那華麗的外衣底下讓你無法一眼看穿。跟三毛的大河奔騰路數又完全不同。）

近日經常一邊吞著麵一邊看三毛，她的文章也像是這樣在餐桌上隨手捻來不經意的記述著她的所有的情感與生活，真實而不矯飾的。然後也在我最不經意的時候撞到心裡去。

然後，我像是被鼓勵了一般，又開始我一邊吃東西一邊打字寫文章的習慣。　

也許我寫的東西終究也不會太多人看。但也許晚年回頭來看，我自己會被自己感動。或者，有個不經意的小讀者偶然巧合下讀到了我寫的文章而給了他一點小小慰藉也不一定。

今日的我們可能很難想像梭羅的湖濱散記，當年出版時並未獲得太多回響。但後來卻影響了無數世代的人。

有時會想，我寫的東西又沒人看，不管是否因為寫得太差了，或者太無聊了，都是自己生活周遭雞毛蒜皮的小事，沒什麼大道理還是怎麼樣，但總之沒人看，那我是不是應該好好想想，乾脆不要寫了，是不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應該把時間花在自己更應該去做的事情上，例如陪小孩打球？？或者好好學個高爾夫球因應工作需要？

但每每看完這些書，就會明白。重點是那個過程，重點是不需要以結果去壓抑自己想寫東西的衝動。重點是，寫完時那通體舒暢，暢快淋漓的感受是無與倫比的。

至於有沒有價值，管它呢。連湖濱散記和梵谷的畫當年都沒人要，這人世間所謂的價值原難估量。

三毛姐姐，謝謝妳的書重新給了我沛然莫之能御的能量。希望妳在天之靈和荷西先生快快樂樂的。


PS. 兩本書都才看一半就寫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感想，這容易感動又愛寫東西的毛病改不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