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獨立生活第十二個年頭,第十四次搬家。如果大學時從同棟宿舍一樓搬到二樓再搬到四樓的二次不算真的搬家的話,就恰恰好是第十二次.

不知紫微斗數中這要怎麼算? 是命中帶驛馬,累得我如此奔波,或者上輩子我是個少奶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以這輩子得反過來,大江南北走透透?

明天,就是第十二次搬家,平均不到一年搬一次。

每次搬家前一晚,總會坐在滿室雜物中回想起許多事。很多平常用不到的東西因為打包的關係,通通從各個角落冒出來: 掉在床下的書籤; 落到梳妝台旁的水晶小髮夾; 藏在首飾角落的一對耳環; 刻意放在抽屜底的那些信,…每一樣意想不到的東西出現,總讓人發楞半天。

然後,為了這些東西的去留苦思良久。

初戀情人送的珍珠耳環。珍珠已泛黃,還有膠水重新黏合的痕跡; 鍍K金也已不再晶亮,早已不能戴。最重要的是,早該忘了他。但是二十歲時騎著腳踏車,帶著整把白色鬱金香穿過校園來祝我生日快樂的身影,還映在仍然瑩潤的珍珠上。

還有他當兵時寫來的那麼寥寥幾封信。他說他不擅寫信,不能用信安慰我的寂寞,所以他總是每天乖乖去排隊打電話給我,告訴我當天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有時打電話只長長舒一口氣,說聽到妳的聲音就忘了今天全部的辛苦。

很想忘了他,如今他已是別人的另一半。十二次搬家中的一次就是為了分手後再無法一人獨自生活,不得不去投靠閨中摯友。搬家前夕拿起這幾封信,眼淚如斷線珍珠。很想把這幾封信和那對珍珠已脫落的耳環一起丟掉,但發呆許久,終究是拿起膠水細細把珍珠黏回去,再把二者一起珍而重之的放在一個盒子裡。

搬了十多次家,有些東西就像這樣,每次都被拿出來審視許久,然後又被好好收起。但也有一些東西,慢慢地被清除。例如某次展覽買的印象派複製畫。因為不再喜歡那樣沒有生命力的裝飾品; 例如二大本的書籤收集簿。因為現在的我喜歡讓書籤 ”活得像張書籤”,只留下少數幾張特別好看或別具意義的,並真的拿來用,其他的全送了人。

隨著搬家次數愈來愈多,許多東西在去留之際思考良久,慢慢了解一個人生活上真正需要的東西是這麼少,而心靈上要放下一段感情是這麼難。

有一次搬家,是為了逃離一個溫柔得令我無力招架的男孩。當時三四個人分租一個公寓,平常說說笑笑大家都談得來。朝夕相處不知不覺友情轉成愛情我卻不想面對,住了五個多久月便倉皇離去。然而那段時光卻在回憶裡不停發酵:當時談笑的情景,昏黃的燈光,流瀉的音樂; 在電視機前為日劇感動; 在客廳高談未來理想…,離得愈遠,反而愈顯清晰。也許人終究要面對自己的心,光走得遠遠的,是無法完全忘記一個人的。

另一次,是搬出和男友同居的公寓。搬家前夕兩人勉力裝出和平分手的君子風度,實則既不安又難過又不捨,真想說我們從頭再來一次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最後搬家當天並沒有帶走全部東西,我的圍裙、心愛的燭台、普羅旺斯買的薰衣草桌墊、威尼斯買的琺瑯鑲木音樂盒通通被留下…,潛意識裡想留下些東西,再以此為藉口回來看他。

比較近的一次,則是搬來法國,關山萬里的搬家,更得把全副身家減到只餘二個行李箱。結果發現自己除了生活必需品外,不可少的還有幾本心愛的詩集、書 、CD、 一個燭台和對心愛男人的回憶,當時是一副他親手畫的畫和幾封信。

詩集,是寂寞時最好的伴侶; 書和CD,是心靈的避風港; 燭台香氛,提醒自己生活是用來好好品味的; 心愛男人的手跡,則是相思的憑藉。

雖然後來分手了,那副畫和那些信又被放到箱子角落去,但下一次搬家,又會被拿出來檢視一番,又會想起那些甜蜜時光吧。

唉,所以感情又何必強要放下呢? 相愛時的紀念物,總是好的,見證了愛情美好的那一面。至於傷心難過的事,也是那些甜蜜時光的青春註腳而已,畢竟成年人已愈來愈沒時間為情好好傷心絶望一場。


搬家,好似一個人生的逗點,讓人停下來想一想許多事情。

寫文章時的逗點,會讓人看看前面句子寫了什麼,想想下一個句子要寫什麼,順便組織一下整個段落。如果一個句子太長沒有逗點,會令人喘不過氣來,或亂了意念,那麼就要來個頓號,它的節奏接近逗號,但比較短,稍頓一下即可,不過已足夠讓人喘口氣。就像在一個地方住久了,東西愈堆愈多,心也愈來愈亂,最好假想一下自己明天要搬家的話, 會丟掉什麼,帶走什麼。

而我,明天是真的要啟程了,離開這住了五個多月的郊區山上,離開這靜謐的清風明月,回到都市塵囂中,不知自己,又會有什麼變化?

得好好想想接下來的句子要怎麼寫才是。



le 25 jan 2003
à Banlieue de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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