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巴黎放映了宮崎駿的舊作”天空之城”,這部在亞洲頗為知名的卡通在法國還是第一次上演。主要是因為近年日本卡通打入法國市場,去年的”神隱少女”大為賣座,因此法國片商又引進這部經典舊作。我迫不及待的又去看了一次。

第一次看這部片,是十七歲的時候,距現在快十三年了… 那時台灣還沒有什麼日劇,雖然有日本電視卡通,但電影則完全沒有。會看到這部片是因為當時參加教育部主辦的一個高中生物理研習營,由某國立大學承辦。當時那些學長不知那裡買到的錄影帶( 那可是沒有VCD,沒有email,沒有BBS 的時代…),在某個演講廳弄了個projector 和投射螢幕就看起電影來了。

天空之城的故事很多人應該都耳熟能詳。它是描述一個傳說中飄在天空上的城堡,有著美麗的景致,無盡的寶藏,先進的文明科技,加上在能在天空中隨意來去的自由。多年來一直為無數野心家,軍隊,冒險家所覬覦。故事則從隱到人間的Laputa ( 城堡之名) 家族後代為人發現並被脅迫找出重回天空之城的路開始。女主角Sheeta( Laputa 的皇家小公主) 與男主角Pazu( 一心完成父親夢想,證明Laputa真的存在的小男生) 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

故事一路驚險刺激時而感人時而好笑,是一部很好看的卡通,畫面充滿了許多美麗的想像。翻滾的白雲,外型如巨型昆蟲的海盜飛機,飛在空中的城堡…很多現場觀眾不論大人小孩都不停發驚嘆聲。

我開開心心的看卡通,回味著十七歲時的青春年少。但是看著看著,到最後不知怎麼就哭了起來,而且哭得厲害。片子結局是Sheeta和Pazu一起唸完咒語讓Laputa( 天空之城中的那個”城”) 自動毀滅以免落入野心人士之手,結果整個城從根開始摧毀,所有的城牆,武力,機器人等一一崩毀墜落,但令人驚異的是,主城因為被一群大樹緊緊攫住、樹根纏繞而逃過一劫,附近的城牆,綠地,花草,飛鳥走獸全都倖免於難,安然的生活著。

原本,這群大樹是為反撲Laputa 人民對這塊土地的過度使用才變得如此巨大,樹根貫穿城堡地基,樹枝樹葉破壞了城牆建築,使得Laputa 人民不得不棄守此地。然而到最後,城堡和周圍的一小片天地卻藉著這些盤根錯節的樹而得以保存。

一種很有力的譴責,一種很溫和的寬恕,時時在這部電影中交錯出現。宮崎在片中讓軍隊和野心家全軍覆沒,葬身於其欲奪取之地; 但對於人和自然的戰爭,他畢竟溫和的留下餘地,最後讓人為的城牆和自然的樹根相擁共生。隨著片尾主題曲音響起,銀幕上只餘飛翔的城堡,城堡頂端已變成一大叢樹林,枝繁葉茂,形如華蓋,像似一個熱氣球那般緩緩向空上升。

我陷入了沉思。如果說人和自然的戰爭有時還有不得不的理由,那麼人與人的戰爭呢? 我想大多數是一場荒謬。大部份的人都像宮崎一樣,嚮往一個美好和平的世界,然而這樣的夢想往往犧牲於少數人的野心之下。當年挑起太平洋戰爭的,正是日本人自己,雖然如今年輕一輩的日本人多不清楚其歷史,但是老一輩的日本人多吃過戰爭的苦頭,經歷日本戰後那一段貧困的歲月。 (雖然諷刺的是,戰敗的日本因著韓戰期間供應美國軍需而迅速找到經濟立足點,戰勝的中國反而進入另一段滄桑歲月,勝敗又有何意義?)。不知宮崎是否受此影響,總在影片展現出一種對和平的想望--風之谷和天空之城中是人與自然,神隱少女中則使人鬼神之界限膜糊,其他許許多多影片也都有人、鬼、精靈、自然、動物等原屬不同世界的”物種” 和平共存的想像。

想著想著不由自主想到近日沸沸揚揚的美國攻伊話題。 其實美國等”主持正義”,”幫助其建立民主”的口號跟當年日本的”大東亞共榮圈” 口號有什麼二樣? 都是以一己之利冠理想之名。 我讀的歷史並不多,對國際政治的爾虞我詐也始終無法看穿,但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如果今天美國法律中還有”殺人者有罪”這一條,那麼他發動戰爭就是有罪的,除非他能完成一場無人傷亡的戰爭。

不論多少所謂正當正義的理由,戰爭本身的殘酷殘忍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當人們才從某場戰爭的傷痛慢慢走出之時,就會有另一場戰爭又正要開始。 我想那些主戰的人應該好好到各個大戰紀念館去看看,在歐洲各地有許多紀念館展出猶太人受迫害的紀錄,在日本有長崎廣島的核爆紀念館,我想中國也該要展出南京大屠殺的相關史料,越南美國二地都該有越戰博物館( 也許已經有,但不知那些金字塔頂的總統們有無去看過,也許他們以為在華盛頓弄了個越戰紀念碑就算有了交代 ),讓大家看看,不論侵入國或被侵入國,都同樣有一群無辜被殺被凌虐的人民。

走出電影院,我的心情異常沉重。我原本只是想來看一部卡通,想來緬懷一下我十七歲時的天空而已。但是卻想到同樣一片天空下,有人過著完全不一樣的十七歲。

我十七歲時,是在大學的實驗室研究物理的奧祕,參加營隊和一大群同學學長笑著鬧著作實驗唸書看電影。然後我安然的過完精采的大學生活,談了幾場美麗動人的戀愛,然後我工作,追求自己的新世界,我在許多地方來來去去,思索我的人生,歡快哀愁起伏不已,然而我是有自由有選擇的。

但是同樣十七歲的天空下,有人只能睜著無辜的雙眼靜待命運。

我離開電影院,到超市買了牛肉、青菜,帶了一瓶酒,準備晚上做一頓紅酒燴牛肉; 我到轉角的麵包店買了剛出爐新鮮鬆軟的長條baquette 麵包,準備晚上好好的享受。我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牽著小女孩的手的父母們; 我看著臉上鄒紋横佈卻依然細心上妝打扮的法國老太太們; 看著三三兩兩結伴逛街的年輕女孩們…。心裡突然一陣悲傷難抑,我不能假裝什麼事都沒有,不能假裝整個世界都如此幸福美好,卻也不能為此做些什麼。 甚至寫這樣一個文章都嫌矯情,因為我知道擦去眼淚,我還是會繼續看下一場電影,繼續到街角麵包店為新鮮鬆軟的麵包排隊,繼續過我小小美好幸福的日子。我不會到街上去示威,因為我覺得那不能改變什麼; 我也不能到五角大廈去拍桌子,說你們不要再編那些騙三歲小孩的謊言,我可能連到咱們的總統府前去跟”親切愛民” 連婚喪喜慶都會出現的阿扁抱怨一下都懶,因為他也不會起什麼作用…

也許大家都該來看看卡通,從中開始思考一點點關於人類的歷史與未來,偶爾也想想這個地球上除了人類還有許多其他的生物,更想想世界上除了”我們”也還有別人存在; 地球非只為人類而存在,世界更非只為”我們”而運轉。

天氣如此的晴朗,我如此的幸福,而世界是如此的哀傷。

Le 16 fev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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