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 總有些無法磨滅的傷痕, 一些我們追悔一生, 仍不知如何彌補的人事物。 在極度絕望的時候, 我只能墮入沉沉的夢裡。夢裡無邊無際的黑暗,彷如暴風雨中被捲入漩渦的船, 斷去的桅杆兀自在海上飄流, 船身卻早已被扯進海底深處, 囚禁在漩渦底。

但是生命竟自有救贖, 它在我們所想不到的地方, 告訴你命運的真諦。 我們所愛的人或許不再回來, 但他們以另一種方式出現在你身邊, 讓我們獲得寬慰---只要我們願意睜開眼睛。

這是風之影這個故事給我的感受。 如果真如作者所說,「書是鏡子, 人只能在書裡看到自己的內心」, 那麼我的感受是否意味著, 我一直在等待著的救贖終將來臨, 並且就在離我不遠處?

生命有太多的遺憾。 我的弟弟是其中之一。

弟弟比我小四歲, 出生的時候, 不知什麼原因, 爸爸給他取了一個很詩意的名字, 叫抱虹。 後來長輩們說, 都是名字給取壞了, 才早早到了天上去, 擁抱彩虹。

弟弟出生時, 最高興的是奶奶, 在一連兩個孫女後, 終於得著一個男孫。 她樂得逢人就說, 我得了個金孫啦。 當然喘了口氣的是媽媽, 她終於給了奶奶一個交代, 張家有後了。

大約一二歲的時候, 弟弟就發了高燒, 送到醫院去仔細一檢查, 才發現他遺傳了母親的心臟病, 且更嚴重。 他的靜脈動脈和常人顛倒, 接到心房心室位置錯倒, 以致心臟的輸血送氧的系統運送不暢, 他常常因而呼吸不過來。 小小的他很快被送進了手術室, 醫生剖開了他的心, 把動靜脈等等一陣重新置放, 希望能慢慢讓它運作順暢。 但是, 醫生說, 最多撐到十多歲吧, 發育期前一定還要再動一次大手術的。

從此弟弟成了一個不能跑不能跳的男孩子, 只能慢慢走路。

這時我們的爸媽作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只讓我們姐妹知道他有心臟病, 但絶口不提有多嚴重, 或者他的生命也許並不久長。 爸媽希望, 我們愈待他如正常人, 他愈相信自己是健康的, 只是需要定期去” 探望醫生伯伯” 而已。

然而, 天下父母心, 爸媽還是難免對弟弟額外悉心照顧。 久了, 我們姐妹也很明顯感受到自己的被冷落。 只要是出門, 弟弟永遠是被抱在手上的, 即使是最小的妹妹都出生了, 該’換別人被抱了”, 他還是不會下來自己走路。 即使那時其實我也才五六歲, 大妹妹三四歲, 也常常想要父母抱抱親親, 但他們一雙眼睛始終在注視著他而不是我們。 於是我們為了爭寵, 經常吵鬧不已。 特別是身為老大的我, 曾經是家裡惟一的寶貝( 至少在大妹妹出生前), 一個又一個的弟弟妹妹出生分寵也就算了, 竟然有一個人把所有我還剩餘的一點寵愛都給搶光了。

當然長大後會明白, 我所得的愛其實從來沒有減少過, 只是父母當年並無時間/機會去清楚表達。 只不過, 童年孤單的影子, 一旦形成, 怎麼也擺不脫, 如影隨形至今。

過沒二年, 媽媽就過世了。

她在世的時候, 最喜歡為弟弟燉蘿蔔排骨稀飯, 好像是醫生建議的, 說是對弟弟身體好。 不知為什麼, 那稀飯總是小小一鍋, 紅紅的蘿蔔摻在米飯裡慢慢燉, 慢慢燉, 燉的整個房子都是香味。 我常跑去偷掀鍋蓋, 看看到底好了沒。 但那小小的火, 總是要燉上好幾個小時, 把排骨都煮到糊掉才算好。

我總是一直等, 一直等, 等著嚐上一口, 母親做的人間美味。 但是, 十次裡大約有九次都沒有我的份, 因為大部份都給弟弟吃了, 若有餘一點點, 有時就給最小的妹妹。

我曾經一直不明白, 為什麼不煮一大鍋讓大家都吃得到呢? 現在想來, 也許母親身體弱, 要專注心神煮上一大鍋, 對她而言太累了吧。 食物是會承載作飯的人的感情的, 我想她是用盡全副心神去煮那一小鍋, 希冀能讓弟弟身體真的好起來吧。

然而母子一場,相聚時間不過三年…母親過世的時候,弟弟還很小,我其實一直也沒機會問他,到底他對母親還有多少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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