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昔日大學室友的信,說是她的小寶寶三月要出生了,是個女孩兒。

雖然畢業多年,這樣的消息也不是第一次收到,還是不免心情激盪。一來因為室友交情畢竟非比尋常,二來想起當年多少人為她前仆後繼,那麼嬌滴滴惹人憐愛的小女生竟然要當媽媽了,真是剎時有恍然不知人間何世之感。

認識她時,我們都才大一。由於那年新生中女生人數比往年多了一百多個,讓以向以理工著稱,男生為主的清華一下措手不及,女生宿舍嚴重不足,於是連原本跳有氧舞蹈用的韻律室都改作寢室,我們一共九個懵懵懂懂的小女生便這麼九人一室的住在一塊兒。

起初大家都想,這個寢室一定會有問題,九個女生等於三個菜市場,一定吵不完。 沒想到九人頗為投緣,在這個三面全是鏡子,地上是跳舞用木質地板的大房間裡,相處融洽。 人生中第一個離鄉背景的冬天,就在這一室溫暖中度過。

如同多數台灣的大學,清華上學期的期末考是在元旦假期之後,我們這些初初離家,剛上大學的小菜鳥,多是在回家一個周末後便速速趕回學校溫書。 還記得那年元旦又濕又冷,一窩小女生躲在寢室唸書,唉聲嘆氣看著窗外巴望著雨趕快停,考試趕快過去。

慢慢的,聽說男生宿舍也傳來相同的抱怨,交誼廳的電話不停響起,有的是打來情話綿綿的; 有的是以雨天為藉口打來聊天的; 還有更勇敢一些的,是打來問,“ 要不要一起去後山賞梅花?”。

清華以梅為記,據說是紀念在台復校的第一任校長梅貽琦先生。他的衣冠塚在校園後山,附近遍植梅花,每到一月寒冷之際便是賞梅之時。元旦假期大家唸書唸得悶時,常相約到後山梅園賞梅,並折一小枝回房插在清水中,多少為單調的大學寢室增點風采。

當時約我去賞梅的男生,呆呆的選在一個大雨天,二人撐了一把傘,在大雨中瑟縮的看了好一陣梅花,話也說不到幾句,便冷得受不了打道回府。那天他到底跟我說了什麼,表白了沒有,我已完全想不起來了,只記得他送我回去,站在女生宿舍大門前戀戀不捨的說些什麼時,手上的雨傘斜斜的擋在我的頭上,他自己淋得一頭一臉卻渾然不覺。

那種單純只為對方的心情,現在想來仍感動不已。

而當時的室友們,每人都有每人的一段故事。那位即將當媽媽的好友,當年也是這樣,輕聲細語的接電話; 小心翼翼的不願傷了無辜男孩的心;開開心心的接受心儀的男生幫她折回來的梅花。 ( 其實梅園發音暗合“沒緣”,有經驗的學長是不會約女生去那裡賞梅的,通常是折一枝回來送人,再一起到後山的相思湖去散步談心。 )

時移事往,好友嫁到了南部,老家在陰濕多雨的宜蘭的她,如今也習慣了南台灣的陽光普照; 其他的室友有的留在新竹工作,有的去了美國唸書,我則來了法國。那些邀約賞梅的的男孩兒們,如今也都散在各處了。

近日巴黎大雪,踏雪之時想起前人說踏雪尋梅,從前尋梅之時並無風雪; 如今遍地踏雪卻無梅花半株。

這裡風雪過後,氣溫陡降。 積雪硬是不溶。 道路上的雪都結成了冰,走起來滑不溜丟,危險得佷。 才省悟原來踏雪之樂也只有在雪剛下完,初初積起之時,那時遍地白雪鬆鬆軟軟,每一步就是一尺深,踏踏實實。 所以若真有機會踏雪尋梅,也得搶在雪霽天剛晴時才好往訪,否則縱使折得梅花,回來恐怕也得摔在半路上了。

不知是否有一天,大家會得重聚,再到後山折一枝梅,相思湖畔話當年。

然而這話,竟不免有歲月滄桑之感了。

Paris,le 7 jan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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