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的風景

由於血糖過高的關係， 我是提前一週到醫院去催生的。 主要是因為等到四十週， 醫生怕寶寶太大， 不好生; 但若提太早， 又怕寶寶還沒發育完全。 折衷的結果， 就是38週多時， 去醫院催生。

於是， 我就在完全沒有產兆的情況下， 悠閒的在家先洗完澡， 洗完頭髮， 和老公二個人提了一個大包包， 悠然的坐計程車到醫院報到。 只差沒在醫院門口拍個照， 標題， “ 預備生產”。

進醫院報到後， 便依慣例作各式基本檢查， 包括血壓等等， 還要填數張問卷， 包括這第幾胎， 家族有無遺傳病， 個人過去有無住院或開刀經驗， 有無麻醉藥不良反應， 等等等等， 花了近一個小時才詳細填完。 然後便是換上手術衣， 躺在床上， 在肚子上裝上胎心音監測裝置以及量子宮收縮頻率的儀器， 聽寶寶的心跳與子宮收縮， 確認母體及胎兒狀況。

過了半小時， 就是傳說中的灌腸…。原本當然大家都知道囉， 女人在自然生產的過程中， 用力是不分”器官”的， 所以…這是標準程序。

之後， 就是到待產房等著。 一般催生的標準程序是， 一個小時吃一顆催生藥， 連吃六顆。 如果媽媽還是不陣痛， 就改打催生針。 聽同事說， 她第一天肚子完全沒動靜， 到第二天才開始陣痛， 然後很快就生了。 於是我心情很輕鬆的到待產室， 想說反正明天才會有動靜吧， 今天就好好休息囉。

結果， 沒想到才過了二個小時， 吃完第二顆藥沒多久， 我就開始強烈子宮收縮， 原本這是好事， 代表不用太久應該就可以開始生了。 問題是， 我的收縮太不規律， 要麼一次連收縮個好些分鐘， 要麼動也不動。 然後， 最大的問題來了， 因為單次收縮太久， 寶寶的心跳開始下降， 從每分鐘130-140掉到60-70! 護士們一發現， 趕緊給我戴上氧氣罩， 叫我一下一下的深呼吸， 像瑜伽的腹式呼吸那樣， 以確保寶寶得到足夠的氧氣， 讓心跳快恢復正常， 否則若心跳回不來， 寶寶的問題就大了。

約莫過了十多分鐘， 寶寶心跳上上下下的， 終於回復了正常。 大家也就鬆了一口氣。 於是又進入觀察階段， 但是過不到半個小時， 又開始收縮強烈， 這次除了寶寶心跳變慢， 我也開始痛得受不了， 醫生在此時進來， 囑咐護士給我打’反催生針”， 也就是讓子宮收縮變慢的針劑。 於是， 原本是來催生的我， 不得被”反催生”了。

這樣來來回回幾次， 前後大約十多個小時有吧。 中間我幾乎有一半以上時間戴著氧氣罩， 而整整十多個小時， 我沒有間斷的深深呼吸時， 懷孕期間練的瑜伽此時大大的派上了用場， 包括呼吸的方法， 包括讓身體放鬆的技巧等等。 如果沒有練瑜伽的話， 也許此時會完全亂了陣腳吧。

在這十多個小時過程中， 我沒有一分一秒不專注在胎心音監測器放大的寶寶心跳上。 我聽著它上升到130-140， 再聽著它一點一點往下掉到90， 80， 70， 60…感受著寶寶在我腹中的踢動與掙扎。 我想像著她在黑暗的肚子裡， 從臍帶吸收著媽媽奮力吸進的氧氣， 一吐一吸， 一吐一吸， 媽媽努力的送給她足夠的氧氣， 沒有一刻停歇， 沒有一絲放棄的念頭， 一個小時過去， 二個小時過去， 天黑了， 天又亮了， 好多個小時過去， 媽媽仍然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心裡充滿擔憂卻又感動的聽著寶寶的心跳， 我知道她也沒有放棄。 為了來到這個世上， 她在黑暗的子宮裡待了十個月， 到最後一刻， 又是如此掙扎求生存。 真的是， 活著就要那一口氣。 我感受到我的寶寶拼命想出生的決心。

在此中間， 由於陣痛太痛， 麻醉醫師在我們同意下， 幫我打無痛分娩的麻醉針。 由於要從背醫師叫我側躺， 全身蜷起， 把背脊露出來才能下針。 而我太緊張， 身體始終無法做到醫師要求的姿勢， 弄了快10多分鐘才終於躺好。 這時我以為針要下了， 沒想到她說， “ 讓我們先為妳禱告: 親愛的主啊， 祈求您讓她順利生產， 祈求您佑我們平安， ……阿門。” 聽到祈禱聲的那一刻， 我整個人放鬆許多， 心中真的收到幫我麻醉的人的全心全意及祝福。

之後醫生數次問我， 要不要剖腹好了? 我有點猶豫， 又希望和寶寶一起努力， 讓她出生; 又怕再這樣下去寶寶會有危險。 最後醫生容許我在安全範圍內繼續努力。

終於， 我的產道開到了十指，醫生進來產房看， 說是快看到頭了， 叫我開始肚子用力， 準備生產。 於是老公和我注視著宮縮監視器， 每當要收縮時， 便二人一起， 抬起腳， 下腹用力， 希望寶寶胎位下降然後出生。 在每一次用力的過程中， 其實都痛得要昏過去， 但是每用力一次， 寶寶便下降一點， 我想她已經看到一點點出口的光亮。 我也感覺到她在我肚子裡用力的踢著， 當時我想， 她的腳應該很長吧? 因為連我的肋骨都踼到在痛了。

只是， 又過了三個小時， 她仍然不出來。 醫生說， 不行了， 再這樣下去， 就算寶寶沒有危險， 妳都要昏倒過去了。 他說， 接下來只能選擇用吸引器或者剖腹。

為了降低寶寶的風險， 我們決定剖腹。
之後， 便是進手術室了。 動過手術的人應該都知道， 那是很不舒服的過程。 補打麻醉， 布廉架在上下半身之間， 感覺刀在身上劃著但卻不痛， 麻醉藥過敏的關係， 一邊手術一邊吐。 而未免意識清醒的產婦亂動發生危險， 我的雙手是被張開固定在手術枱兩側的， 因此吐的時候， 也只能任由吐出的水( 幸好已經一天一夜未進食， 吐出的都是水) 自行流到醫護人員事先先墊好的布料上。 而因為荷爾蒙的快速變化， 在手術過程中我已數度發熱發冷， 全身抖個不停。 寶寶出生時， 我只聽到洪亮的哭聲， 心裡已經什麼感覺都沒有， 只覺得自己快死掉了。

然後護士把寶寶抱到虛弱的我的眼前讓我看了一眼， 我就不省人事去了。 只隱約覺我被推了出去， 看到了老公的臉， 然後又不知推到哪裡去， 換了好幾個地方， 然後到了病房。

沒多久， 護士把寶寶抱了來， 問我要不要嘗試餵奶， 我昏昏欲睡的說再等等。 不知過了多久， 護士又把寶寶抱來了， 放在我身側， 教我側躺， 然後把寶寶的嘴放到我胸前， 沒想到寶寶真的吸了起來， 很用力， 全身都在用力的感覺。

我再一次感覺到， 來到這世上， 最初的開始， 也就是求生存而已。 為了出生， 為了活下來， 寶寶是經過如此漫長的努力， 才終於做到的。

我的寶寶， 終於出生了。

剛出生的蕾蕾